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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神话

1998-05-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优秀艺术家都是想象力极端丰富的人,有时难免会分不清现实世界和自己虚构的世界,将虚构的当真了。

近日媒体又传出消息说马中欣先生要写关于三毛真相的书,4月22日《北京青年报》发表了该报记者对马先生的独家专访,刚刚冷却的三毛真相问题再次炒热。1996年《羊城晚报》连载关于马中欣先生万里追踪三毛真相的采访录,引起轩然大波,当时我只是听说,未读到文章。后来,友人章云说,要著文反驳,我并未很在意,不料数月后,竟见到了他的新书《在西撒哈拉踏寻三毛的足迹》。章云君曾担任《人民日报》常驻北非的记者,历时四年,对三毛《撒哈拉的故事》中记载的物事进行过实地勘察,证明三毛所言并非天方夜谭。一边是马中欣先生的采访录,一边是章云君的书,一边振振有辞,一边言之凿凿,何去何从?从感情上说,我当然愿意相信自己的朋友,但这又不是一个感情问题,而是一个事实问题。事实如何,我辈不可能也冒着被沙暴吞噬的危险跑到撒哈拉去“踏寻”一番,来一个“眼见为实”,所以只能无言。

既然不能在事实层面上发表什么意见,那就想谈谈其它层面上的事。马中欣先生是旅行家兼摄影家。旅行家所依赖的,除去两只脚和脚的延伸如飞机、汽车、骆驼、马之类,最重要的是包括眼与耳在内的感官,他看,听,闻,嗅,触摸,总之他重视感觉经验的真实,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个人感觉经验的真实。如果没有“会当凌绝顶”的气概,没有“咬定不放松”的执着,没有凡事都要一睹为快的兴致,满足于“神游太虚境”,那就成不了旅行家。然而作家不同。作家也是旅行者,但是他漫游的不是现实世界,而是精神世界,归根结蒂是一种虚幻的世界。这个虚幻的世界,因作家的思想、经历、个性互有差异的缘故,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或十分紧密,或相当遥远,但是不论紧密和遥远,“假作真时真亦假”,作家所依赖的,除去手中的笔和笔的延伸如录音机、电脑之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他的想象力。这么说,绝没有否认生活源泉的意思,但是生活人人都有,却不是人人都当得了作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是人人都有足够丰富的想象力。三毛作品之所以曾经(我说曾经,是因为现在似乎事过境迁了)令青少年们倾倒,大概不会是因为这些作品教会了他们许多关于撒哈拉或者南美的知识,而是因为那些委婉动听的故事,那些瑰丽奇特的风光描写,以及透过这些依稀传出的一个人对命运的叹息。如果其中许多是来自作者的想象,那人们实在应该赞扬作者的才情。

可是,事情又好像不那么简单。不简单的缘故是,三毛偏偏喜欢以旅行家的面目出现。这就无异于向公众宣布,我写的都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一来,就有点麻烦了。别人一旦发现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就有理由考察一下你讲的到底有几分可信。这样,本来是美不美的问题,弄成了真不真的问题。于是就有了马中欣先生1995年的北非之行,于是又有了章云先生的撒哈拉踏寻,于是又有了《北京青年报》的专访。我觉得,这事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就看我们如何看待三毛的旅行家身份了。其实,何必把三毛旅行家身份如此当真呢?旅行家的三毛难道不会是作家三毛为自己编造的神话么?历史上,这样的神话并非没有先例。作家、艺术家出于某种考虑,或者出于某种难言之隐,或者其它什么原因(比如今天很盛行的“炒作”),有意无意地制造假象,让自己成为某种神话的主角,帕格尼尼故意把一段学琴的经历搞得神秘兮兮的,马尔罗暗示他参与过中国的第一次国内革命,这一类神话在一定时间里可能给大家惹出麻烦,让历史学家们费劲考证,可是神话揭穿之后,对他们的艺术成就却也没有多大影响。优秀艺术家都是想象力极端丰富的人,有时难免会分不清现实世界和自己虚构的世界,将虚构的当真了,我们又何必非得跟他们较这个劲呢?

旅行家的三毛究竟是神话,还是事实,还是几分神话,几分真实,弄清楚这个问题,当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它有益于我们全面了解三毛这个人,解读她的作品。讲求理性和实证的人无妨继续考证。同时,喜欢三毛作品的人,无须因为神话被证实为真实而欢欣鼓舞,也无须因为神话的破灭而怅然若失。旅行家的三毛,神话也罢,非神话也罢,那是另外一本书,喜欢三毛作品的人,可读,也可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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